枝头踏鹊

我们抓握着别人的快乐,别人的心情,企图从他们的故事中找到一点点自己的痕迹

然后对着别人眼中的自己,傻呵呵地笑着

【安雷】sound

短篇  关于听觉性语言中枢受损,也就是听觉性失语症
上生物课想出的梗
来自理科生的愤怒

    我们村庄里来了个傻子,带着个疯子。疯子不会讲话,傻子不会发火。
  

  知了趴在树上鸣叫,太阳从老树的枝叶间投下一块块光斑,刚好照亮了一句诗。

  “我们曾一度梦见彼此是陌路人。”

  雷狮夹上书签,“啪嗒”一声合上书,阳光映照的字就从油墨变成了烫金,他不喜欢这种啰嗦的诗集,但无奈身边只有这本书。

  还是带声音的东西比较有趣,什么戏剧、电影之类的,他很享受那种被人呼叫的感觉,比如面前这个嘴唇开开合合,不断发出噪音的家伙。

  他不喜欢这种啰嗦的白痴,但无奈身边只有这个人。

  “雷狮,”安迷修边说边放下手中的袋子,“你饿不饿?”
  然后他自己摇了摇头,进屋拿了纸和笔。

  【你饿不饿,想吃什么?】他写。

  雷狮听着碳素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,摇摇头后又点点头,于是安迷修又写,【想吃什么?】雷狮夺过他手中的笔,
  【不想吃什么,只是想让你多写几个字,看看能不能累死你。】

 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了面前这个人略带愠怒的表情,可惜他只皱了一小会的眉头又松开了,接着开口说了什么。

  【你刚才在说什么?】雷狮写。
  【没什么。】

  “安迷修,”雷狮轻轻喊了一声,原本已经背过身去的男人立刻转头走了过来,眼睛瞪得溜圆,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。雷狮一个字没听清,但也猜出了七七八八。

  【别瞎吵,你说的我听不懂。】
  安迷修的表情这才松弛了下来,雷狮又写,【我说了什么,你这么激动】

  【你在叫我的名字。】

  雷狮看着纸上的七个字,愣了一下后微微地点了点头,面前的人一下子又激动起来,扑到他身上又是叽里呱啦说了一堆。

  雷狮没有推开,任由这些噪音传入耳朵,他拍了拍安迷修的肩膀,长舒了一口气。

  可惜,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
  可惜,我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。
  太狡猾了,明明是我在叫你,自己却不明所以。

  安迷修越抱越紧,雷狮索性把双手摊开,右臂轻轻地蹭到了那本诗集。
  我多么希望梦见我们不再是陌路人。
  
  
  我们村庄里来了个疯子,跟着个傻子,疯子只对傻子讲话,傻子只对疯子发火。

  “红枣马蹄糊。”雷狮闻到了锅里飘来的清香,纠结了半天这几个字要怎么念,却看见安迷修拿着锅勺苦笑着看着他。

  【这是红枣马蹄糊】安迷修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。
  有什么不对的吗?

  【你说的是红烧马屁股】

  他写完后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雷狮,果不其然,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。
  【你听错了】雷狮表情僵硬,一笔一顿。

  怎么可能,脑子受损的又不是我。

  距离他第一次叫出安迷修的名字已经过去了三个月,日子同样一点一点平淡地过,不同的是,他开始慢慢地练习开口讲话。

  第一个月,他只能零星地讲点词汇。可能发音实在是不准,安迷每听一个词就要愣上好一会。那时候纸上密密麻麻全都是【你说了什么?】

  第二个月,他可以断断续续地讲些只言片语。安迷修看起来也总算能听懂些了,每次都对着自己笑,笑得雷狮心里发毛。那时候纸上满满当当全都是【我说了什么?】

  第三个月已经快接近尾声,他终于能够说出正常的话了,虽然发音还是不太好。于是纸上写满了各种纠正的词汇。

  安迷修细心地把这三个月交流用的稿纸都收集了起来,作为“进步的历史”摞了厚厚一叠。雷狮想告诉他多管闲事,像往墙上贴奖状小学生家长,思考再三后还是忍住了,不能承认自己的状态跟小学生差不多。

  据他所说,自己晚上还讲着梦话。

  饶是安迷修再怎么像炫耀儿子成绩的父亲,也劝雷狮尽量避免和周边的邻居讲话。理由是“怕吓唬到孩子。”

  【哇,你这傻子都能听懂我在说什么,害怕人家不明白?你怎么不怕我吓到花花草草啊?】

  安迷修不动笔了,反而转头看向窗外。雷狮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几周前前晚上,自己想练习读书,身边竟然好死不死还是只有那本诗集,他认命地打开夹了书签的那一页,念了那天最后看到的诗。

  “我们曾一度梦见彼此是陌路人。”

  安迷修显然没听懂,凑过来看原文。随后他呆滞了好久,像是老僧入定在思考人生。
  那神情,跟现在一模一样。
  

  我们村庄里住着个疯子,身边有个傻子,疯子眉头有一块丑陋的疤,傻子手臂布满了干枯的痕。

  安迷修听见了雷狮讲梦话,却不知晓他的梦境。那个沙尘飞扬的战场,那个他们无数次厮杀,却在最后擦肩而过的地方。那时疯子还不疯,傻子还不傻,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陌路人。

  应该说是年轻气盛吗,一个渴望追随信仰,一个憧憬杨帆远航。谁都没有预料到,那个通往梦的舞台差点成了他们的坟墓。

  当时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死对头跑到这种山村里头偏安一隅,更想不到昔日的壮志凌云,在脑海里消失也只是一念之间。那个残酷的塞场究竟磨掉了多少棱角,已经无人知晓。

  搞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,比如为什么频频对自己刀刃相向的人,却差点为了他而牺牲了右臂;比如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管他人死活,最后一秒还是冲上替给仇人挡了刀;比如为什么他明明最讨厌阴沟里的老鼠,却藏在这鬼地方苟且偷生。

  雷狮摸了摸额前的伤疤,想象这块皮肤后连着的言语中枢,他确信自己当时是真的疯了。

  “要活下去。”那是让自己在最后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护住的人讲的,也是自己所能听懂的最后的话。

  算了,疯子做事自有疯子的道理。

  雷狮打开窗时看到了美丽的晚霞,突然发现早就过了某人平时回家的时间。

  他冲出门的时候明月正好挂在高空,安迷修虽然天天外出,可从没在不提前说好的情况下消失那么久。雷狮坐在窗前等了好久,终于在繁星闪烁的时刻提着鞋子跑了出去。

  他并不知道要上哪去找那个玩失踪的家伙,也不认路,搞不好自己最后还会变成被找的那个,却还是冒着迷路的风险跑了出来。他自从得知自己大脑受损后就不再开口,也不再出门,每天消极怠工地坐在屋子里安安稳稳地当活死人。安迷修对此没有任何怨言,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操持。

  然而安迷修又知道些什么?在自己的梦中,他们始终是陌路人。

  雷狮自以为心脏跳不跳已经没什么区别了,然而那个过分的家伙,先是让他有了重新讲话的欲望,现在又不见人影。雷狮听着自己“噗通噗通”的脉搏,暗自捏了把汗。

  原来自己如此害怕彼此成为陌路人。

  他站在岔路口大喊大叫,引来了一票村民。雷狮一个一个看过去,攒动的人群中没有自己熟悉的那双眼睛。

  “和我住在的一起的那个人,他去哪了?”雷狮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,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慌忙躲到了父母身后。

  原来真的会吓到孩子吗?

  “你们有谁看见他了?”他的语气很急,没有一个人吱声,两个小姑娘匆匆地跑走了。

  “我没有开玩笑,他妈的看到了就指个方向,别把老子当猴耍!”

  雷狮把话说得很冲,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,半晌后,一个看起来颇有威望的老头站了出来。雷狮不耐烦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老者了然地拿出纸笔。

  【您刚才想表达什么?】

  【你听不懂?】骗人,安迷修明明说过发音已好了很多。

  【不不,我听得清您说的每一个字,却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反复念那个词呢?】

 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。
  

  我们村庄有个神经病疯子,还有个老好人傻子。一天傻子不见了,疯子突然张口,却只念叨着不明所以的三个字。

 
  安迷修赶回村庄的时候,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,只是某个带着头巾的家伙独自站在路中央,像是在思考什么千年难题。

  雷狮当局者迷,这些旁观者们也没多清。安迷修能精准地明白雷狮的所有词句,可他们未必。村民们只能一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子眉飞色舞,喋喋不休。

  或许他是想表达些什么,语气从缓到急,有时疑惑有时愤怒,然而口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三个字:

  “安迷修,安迷修,安迷修……”
  那些一遍遍练习和纠正的发音,全是假的。

  
  那三个字究竟代表什么?村民们百思不得其解。
  这时某个男孩开口了,孩子们在总是故事中的智者。
  也许,孩子说。
  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。

  
  那首诗雷狮只看到了前半句,他牢牢记住的只是夹了书签的那一页。直到某天安迷修无意间翻开了下一页,它的全貌才公之于众。

  “我们曾一度梦见彼此是陌路人,
  醒来后发现我们是相爱的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  
  
  
  
可能有人不知道听觉性失语症是什么,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大脑受损,病人能讲话,书写,也能看懂文字。能听见别人发音,但不懂其含义,可以模仿别人说话,但往往是答非所问。——来自教材全解

我们曾一度梦见彼此是陌路人,醒来后发现彼此是相亲相爱的。——《飞鸟集》
请泰戈尔不要打我,我对这句诗是真爱。
  
  
  
  
  
  

评论(8)

热度(43)